荆十七

爬墙很快,墙头很多,又拆又逆,混乱邪恶

【盾铁】1970-赌场一夜

戴顿是一名出租车司机,从他十六岁起就干这一行,至今已有二十来年了。在好莱坞这种地方,怪人几乎和醉汉一样多。有时他宁愿遇上前者,后者总是口齿不清,分不清华盛顿和林肯,还时常把后座弄得一塌糊涂。


但不是现在。 一开始他只是把车停在亚卡大道,在等客的空档慢慢吸一支烟。黄昏时刻,风吹得很和煦,远处店铺橱窗的灯光一闪一闪。然后那个金发大个子走过来,他长着一张板正英俊的脸,表情严肃,有一双令人惊叹的蓝眼睛;穿得却很滑稽,活像从邻居院子里偷来的,布料全部紧紧地绷在他的胸肌上,令人怀疑他的职业。他敲了三下车窗,客客气气地问戴顿去不去拉斯维加斯。


戴顿回敬了他一连串脏话,让他滚一边去、别碍手碍脚。他不是个好人,从来不是,如果你在洛杉矶酒鬼和罪犯最多的街区当了二十几年的出租车司机,那多半会养成一种愤世嫉俗的性格,在每句话里都要加上一个bastard或者bitch。


但金发大个子只是看了他半晌,接着很有礼貌地请他下车。戴顿表情活像见了鬼,他不介意给这个金发小白脸来上一拳,瞧瞧那张白净端正的脸吧,他准能把那只完美的鼻梁打歪。但情况却是,那个大个子一边说着抱歉,一边单手把他从驾驶座里扯出来。他力气大得惊人,戴顿在他手里宛如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鸡崽。


“不行,史蒂夫,不行。”一个声音轻快地说,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黑头发的男人,留着一圈挺精致的小胡子,他瞥了戴顿一眼,“我打赌他会立马就叫警察。”


那个大个子——现在戴顿知道他叫史蒂夫,他点了点头,把戴顿扔在后座。他一边大声咒骂,一边试图去开车门,黑头发的那个笑眯眯地拍拍他,语气轻松:“劝你别这么做,老兄,”他从手腕上摘下一块表,戴顿认出那是百达斐丽,但小胡子男人只是在他眼前晃了晃,随即收了回去,“这应该能堵住你的嘴吧?”


史蒂夫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,戴顿把这理解为警告,他颤抖着问: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?”


没有人回答他,他被完完全全地无视了。黑头发的那个坐进副驾驶,光线模糊又黯淡,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,就出发了。


“衣服有点紧,是不是?”


“托尼。”史蒂夫低声叫他的名字,但没有责备的意思,“我根本不用换装,你知道,这里是好莱坞。”


“正因为这里是好莱坞,即使是七十年代也有记者举着相机蹲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。你想要穿着美国队长的制服登上报纸吗?”


“七十年代也会有我的模仿者,不是吗?”


“要我说,cap,你也才失踪了二十五年,认得你的脸的人都还活在世上,还有人在费尽辛苦地找你,我爸……”托尼突然住了嘴。


漫长的沉默。史蒂夫的瞳孔震了一下,蓝眼睛里饱含着痛苦。他僵硬地转过头,声音就像在伏特加里泡过一样苦涩。“对不起,托尼,我真的很抱歉。”


“敏感话题,哈?”托尼干笑了两声,看看后视镜。后座上没有人,那个名叫戴顿的恶霸司机刚过州界限就被赶下了车。他对付过这种人,钱能买到万事大吉。他又把视线转回来,盯着玻璃上的某处,“用不着,cap,我们和解了。”


“我没指望你能原谅我。”史蒂夫迟疑了一阵,苦笑道,“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。”


“你觉得我在敷衍你?在哄你高兴?”托尼怒气冲冲地说,“类似于我们和好吧因为还有一个世界等着我们去拯救?你这么想?该死的,史蒂夫·罗杰斯,该死的。”


“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坎,托尼。”史蒂夫没有发怒,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,他静静地说,“我们之间……我知道,它就在那里了。”他看起来那么无助,一瞬间那双蓝眼睛里充满了彷徨,“这都是我的错,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拿走它。”


裂痕。他知道史蒂夫在说什么。那不是一团能够黏合起来的橡皮泥,没那么容易能够越过去,有的东西摔碎了就回不到从前。他们都不那么自在,没到相互回避的份上,但他们曾经太熟悉了,一个眼神就能看出蹊跷。不那么恰当的比喻,就像一对离婚后试图复合的夫妻,总有那么点来不及消散的尴尬在里头。


如果有时间…他们会复原的,这个过程会很长,会花费许多的时间、需要在几个喝得烂醉的晚上大吵一架、他会把啤酒瓶砸在那颗金灿灿的脑袋上、给他漂亮的牙齿一拳。但他时常感到来不及,世事无常,他在泰坦星上领悟到这一课。令人痛心的一课。


“世事无常啊,大兵。”托尼喃喃地,史蒂夫回望他,嘴角紧绷、目光中饱含复杂情绪。他们对视有一秒钟、或者十秒钟,托尼吻了上去。


他们在凌晨抵达拉斯维加斯,时空穿越装置的定位系统被量子空间的乱流干扰了,他们降落的地方离新泽西足有横跨美国的距离。托尼提议到赌场赚点花销。


如果在平时,史蒂夫一定会断然拒绝,道德标杆嘛,怎么能指望他心甘情愿地把脚尖踏进世界上最罪恶的地方之一呢?但现在他们没有钱、没有装备,盔甲已经在穿越过程中受损。他们需要一个地方制定计划、办置行头,最少也要先换掉这件随手从衣架上扯的、紧得要死的衣服。


离进城还有两英里,这一带的地质呈单调的砂岩色,植被稀少、空气闷热。汉堡王的招牌在黑漆漆的夜色里亮着灯,显得格外色彩鲜明。史蒂夫把车停在路边,被他们偷了外套的倒霉蛋口袋里塞着点零钱,数量不多,凯撒宫的法国餐厅俨然不在计划内。


史蒂夫绕过黄色的停车牌推开门,也许有些难以置信,但他从来没有光顾过快餐店,七十年前和七十年后都没有。他站在点餐台前,皱眉的样子严肃到会让人误以为他在挑选婚戒或是趁手的枪械。而柜台后的服务生也没有催促他,现在是深夜,店里没有人,谁会不愿意多看一会儿这样难得一见的英俊男人呢?


“芝士汉堡。”史蒂夫终于做了决定。


服务生耐心地问:“套餐还是单买?”


史蒂夫把手伸进口袋里掂量了一下零钱的分量,他买不起双份,但托尼会喜欢套餐里的冰淇淋。他自己无所谓,他有四倍血清,比托尼强壮的多,何况打仗时也不是每餐都能准点吃,他早就习惯这个。


他拎着纸袋回到车里。托尼迫不及待地拆开汉堡,好奇地问:“你没给自己也买一份?”


“我不饿。”史蒂夫微笑地看向他。


“噢,去你的,你一顿比我一天吃得更多。”


“我不喜欢快餐。”


“老派作风。”托尼叹息一声,“总是恪守无聊的规律。你真的不来一口?”他举起咬过一口的汉堡,嘴角还蘸着红色的酱汁。史蒂夫盯着上面的牙印,一语不发,耳朵慢慢变成粉红色。


“好吧,你不喜欢垃圾食品,会影响到你的完美身材。”托尼又拆开冰淇淋,他侧头看了一眼,注意到史蒂夫不正常的皮肤颜色,“你为什么脸红?”托尼轻轻踢他一脚,“你想到了什么?Mr.Rogers?”


“我们该出发了,托尼。”


“你好纯情。”托尼像昆虫学家观察甲虫一样望着他,有点得意地评价道,“这让我产生负罪感了。这是你从二十一世纪醒来后的第一个吻吧,cap?”


史蒂夫发动汽车,回答得很短促:“不是的。”


“这可就有点儿让人伤心了。”托尼吸了口气。


“我快四十了。”史蒂夫平淡地说,“想想你四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。”


“已经这么多年了。”托尼思索了一会儿,慢慢地说,“但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。”


“不太愉快。”


“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愉快。后来…你离开了,接着我也离开了。我们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一块儿。”


“我们会赢的,托尼。”史蒂夫静静地、坚定地望着他,目光里充满一种温暖的希望。托尼垂下眼睛,看起来有点儿伤心,“希望如此吧。”他低语道。


车子花了点时间才开到赌场,罪恶之城,即使在深夜,也拥挤得让人不堪忍受。“我从来没这么穷酸过。”走进赌场时托尼忧愁地说,一眨眼他就衣冠楚楚地坐到牌桌前,把玩着手里的骰子,和左手边的黑发女郎大抛媚眼,他天生适合这样的场景。史蒂夫站在他身后,戴一副从衣帽间顺来的墨镜,假扮他的保镖。没有人起疑心。


出身显贵的花花公子通常不会玩牌,如果他们赢了,那只能是运气太好。他先输了两把,诀窍就是不要赢得太快,如果你太引人注目,那多半也会被赌场领班盯上。


第三局托尼小小地赢了一把,那位销魂的黑发女郎给了他一个香吻,她大约有点巴西血统,眼睛深邃得像黑钻石。“帮我个忙好吗?吹口仙气。”女郎俯下身,在他拇指上轻轻吹了一口气。他转向史蒂夫,“你也来一口。”


“托尼。”史蒂夫警告地说。他下巴绷得很紧,耳朵尖发烫。


“好吧,如果我没赢都是你的错。”


他们赢得了巨额,史蒂夫或许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。托尼走得摇摇晃晃,其实他一点儿没醉,史蒂夫小心地扶着他。他们在凯撒宫要了一间顶层别墅。


“这太奢侈了。”史蒂夫说,“我们不是来度假的,托尼。”


“世事无常啊,cap,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你的人生呢?”


托尼走入阳台,面朝史蒂夫展开双臂。晨雾正在升起,空气清凉而干燥,天边有一抹深沉的蓝色,迷蒙地勾勒着拉斯维加斯初醒的轮廓。

史蒂夫走近了他。阳台很开阔,白色栏杆有圆雕和凹槽柱子,像老实大钢琴的琴腿。拼花地板亮闪闪的,白色餐桌上放着冰桶,里面冻着几只酒,桌布是浅蓝色的。


“偷衣服、劫持、赌博,史蒂夫,你今晚和我一起干尽了下流事。”托尼来回踱步,撬开了一只香槟,“你想不想再干点更下流的?”


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喝了两口,又递给史蒂夫。他伸出一只胳膊搂住托尼,低头用嘴唇摩梭他的黑发,“我做梦都想,但你让我感到害怕。”


“美国队长也会害怕?”


“这一切很不真实。”


托尼大笑起来,“都是真的,只是你要把握住,大兵。”


他含了一口酒,贴上史蒂夫的唇,舌尖在酒液里冰得发麻。过了好久,他们分开,唇齿间溢满醇美的甜香。


“我有个问题想问:你还是处男吗?”


“我四十岁了,托尼。”


“你还没有,那么答案是否认咯?”


“这会伤害你的感情吗?”史蒂夫反问。


“你变狡猾了,cap,不想承认这是我的错。”托尼慢慢摇头微笑,“所以你想还是不想?”


他们慢慢转移到床上,又吻在了一起。托尼从他怀里抬起头,浓密的睫毛扇了扇,双眼蒙上水光。


“想。”


“那你还等什么?世事无常啊,史蒂夫。”


在尘埃落定之后,他终于听懂这句话,世事无常啊。


他永远不会知道托尼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预感,但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,连这世上对他而言最大的谜团都已经埋葬在湖水中。


史蒂夫再一次回到1970年归还宝石时,定位系统没有出错,时间和地点都刚刚好。但他还是开车去了拉斯维加斯,在离城里两英里的地方停车,推门走入汉堡王,点餐台后仍然是他上一次见到那个服务生,她一点儿没变。


“先生,您需要什么?”她抬起头,对史蒂夫微笑。


他盯着菜单,大约有一分钟:“一份套餐,谢谢。”


服务生送来套餐,他久久地坐在那里,只是端详着那个汉堡,两个面包胚、白芝麻、一层芝士、牛肉饼和蔬菜。典型的垃圾食品。但他只是…突然想尝一尝托尼喜欢的东西,究竟是什么味道。


冰淇淋化了,他大口大口吃着汉堡,直到某一个时刻,泪如泉涌。
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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